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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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暑假到了末尾, 熱意仍舊不減。
方蕊去年夏天給家裏兩個臥室都裝上了空調，客廳卻沒有, 辛苗一進去，覺得裏頭悶悶的。
直到陳青禾關上入戶門折身回來，越過客廳掀開了自己的臥室門，裏頭的空調冷風瞬間順著門洞湧出來，客廳裏一下子就涼快了不少。
辛苗一屁股坐到沙發上，將懷裏的酸棗放到茶幾上頭。她偏過頭好奇的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門外？”
“不知道。”陳青禾說, 他從冰箱裏拿出一瓶冰汽水遞給辛苗，自己坐在了沙發另一側： “聽見門口有動靜，就出去看了一眼。”
“這樣啊。”辛苗應了聲。隨即覺得有點子納悶，她也沒啥幹啥, 甚至手連門都沒碰上，怎麽就有動靜了？不過陳青禾能這麽說, 估計是聽見了腳步聲什麽吧。
辛苗腦內自動理順了邏輯, 她擰開飲料瓶, 呲一聲響, 瓶口冒出一縷白煙。她仰頭喝了一口, 冰冰涼涼的橙味汽水從口腔一路灌進肚子, 舒服的她整個人都縮起了脖子：“誒對了, 怎麽沒見方蕊阿姨？”
陳青禾說：“去超市買東西。”
“哦, 好吧。”辛苗說著, 放下了手裏的汽水瓶，指著茶幾上的滿滿當當一袋子的酸棗道：“這是我從外婆家的酸棗樹上摘下來的，送給你和方蕊阿姨嘗嘗。”
陳青禾撩起眼皮看過去。
透明的塑料袋裏, 裝著深紅色的酸棗，一個塞一個的飽滿鮮艷, 怪不得她當做寶貝一樣，一直抱在懷裏，原來是她自己親手摘來的。
陳青禾瞳仁裏的光微微一動，他淡聲道：“謝謝。”
“哎呀你幹嘛那麽客氣？”辛苗不樂意的努了努嘴，她驀地想起一件事，問道：“你怎麽回去了那麽久？還不聲不響的。”
話落，空氣重歸寂靜。
陳青禾坐在沙發上微弓著背，脊骨將身上的白色短袖頂出一道聳起的痕跡。
聞言，他眼睫忽地一顫，眉骨籠下來的陰影覆住了他的眼瞼，讓人看不清瞳孔裏的情緒。
辛苗卻敏銳的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她攥緊了手裏的汽水瓶子，因為用力，指尖都微微發白。
她怔坐在原地，茫然無措的看向他，一顆心七上八下的，莫名緊張著。
許久之後，陳青禾的喉頭滾動了下。
他開口，聲音低沈沙啞：“今年是我爸去世三周年，我跟我媽回那邊替他把骨灰遷了回來，也算是……落葉歸根吧。”
辛苗啞然，她沒想到會是這麽個答案。
這是她認識陳青禾以來，第一次從他嘴裏聽見有關於他父親的事。那位素未謀面的叔叔選擇離開這個世界的方式過於慘烈，對彼時的陳青禾來說，那是他心上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疤，即使這麽過去這麽久，但只要稍一觸碰，就會流血泛疼。
辛苗頓時有些慌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的。”
陳青禾直起身看她一眼，面上看不出一絲半點別樣的情緒，甚至連說話語氣也在這短暫的功夫中重新變得平靜淡漠：“不關你的事，不用道歉。”
“可是……”辛苗剛起了兩個字，又急切的閉上了嘴，把原本要說的話咽了回去。她不喜歡看見方才那樣的陳青禾，那讓她覺得心裏有點悶悶的。辛苗深吸一口氣，刻意換了個話題：“對了，你錄取通知書回來了嗎？”
陳青禾沈默兩秒，略一點頭：“回來了，一中。”
辛苗彎起眼睛：“真好，我們又在同一所學校了！”
陳青禾淡淡應了聲：“嗯。”
臥室裏的空調溫度估計開的很低，哪怕風一路從裏頭吹到客廳，也仍舊是涼颼颼的。辛苗剛覺得熱，這會兒卻又覺得有點冷了，她兩只手互相搓了搓胳膊，猶猶豫豫道：“陳青禾，其實，我有一件事想要問你，但提前說好，你不許生氣。”
陳青禾問：“什麽事？”
辛苗組織了一下措辭，梗著脖子道：“就是考試前一晚上，扔垃圾的時候，你說那話什麽意思啊？我哪裏有得罪你嗎？”
“沒什麽意思，你想多了。”陳青禾說完，幾不可見的擡了擡唇角：“況且，不是你先不理我的嗎？”
辛苗疑惑：“我什麽時候不理你了？”
陳青禾瞥她一眼，眼神比空調還涼：“你自己想。”
辛苗噎住，聽話的埋下頭認認真真的回想起來。
那段時間她確實是整個人精氣神都不好了，人也沒之前活躍了，她自己沒怎麽察覺，但是趙錦華後來說起過這事，還特地問她是不是心理上有什麽負擔，說女孩子第一次來那個，心理上有疑惑是很正常的事情，讓她不要怕，有什麽就跟大人說。
辛苗當時只覺得身體負擔比較大，至於心理上的……非說有的話，就是屁都不懂一邊流血一邊哼唧著賴在陳青禾背上，然後被校醫當場揭穿，半是強迫陳青禾去學校超市給她買衛生巾，最後發現自己把血還蹭在了人家校服上……這一樁樁一件件讓她壓力山大，甚至一度覺得無顏面對陳青禾同學。
想來，就是那個時候，陳青禾誤會了吧。
辛苗頓時理直氣壯起來：“我那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能理解嗎？女生……那什麽……咳，反正就t覺得尷尬，這你大概能懂吧？”
青春期到來的尷尬敏感像個透明易碎的泡沫，稍稍擡手一戳就會破掉。
陳青禾目光幽深：“現在懂了。”
辛苗頓時哽住。這事兒她提一次就尷尬一次，偏偏事件另一當事人還是這副雲淡風輕又意味深長的態度，辛苗臉上的溫度噌一下就起來了。她擡手蹭了蹭鼻尖，起身：“算了，不跟你說了，我要回家了。”
說完，都沒好意思看陳青禾是何反應，自顧自地往出走。
陳青禾也如之前的每一次一樣，隨她站起來，一步一步的送她到門口。
辛苗掀開陳青禾家的門，往邊上走了兩步，從兜裏掏出自家家門鑰匙塞進鎖孔，她手腕輕擰，嚴絲合縫的門鎖發出一聲脆響，裏間的光從打開的縫隙裏鉆了出來。
踏進家門的前一瞬間，辛苗腳步定住。
她回過頭，櫻紅的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方才臉上的羞澀與尷尬已經消失無蹤，轉而變成了悵然與擔憂。片刻，她似是鼓足了勇氣，突然轉身回報住他……
八月末，氣溫正高，北方的夏季是幹燥滾燙的，平常人與人往來都會註意不要碰到對方，用大人們的玩笑話說，一不小心碰到了都會起火。
短短一個暑假，少女褪去了稚嫩，長高了，頭頂竟也抵在了少年的下頜上。
剛從空調房裏出來，她即使撲進他懷裏，也並沒有帶來令人難忍的炙熱。
相反，她的體溫是清涼的。
陳青禾僵在原地，如深潭的眼眸因錯愕而微微睜開，裏面盛著不足為外人道之的所有情緒。
他兩臂垂落在身體兩側，卻感覺到辛苗的胳膊環住了他的腰，有些燙，他卻忍著沒動，任由著她。
這個擁抱實質上很短暫，只有短短幾秒鐘。
松開手的那瞬間，辛苗低著頭說：“陳青禾，你不要難過……晚安。”
聲音很輕很輕，像是生怕驚擾了誰一般。
語畢，她轉身鉆進門裏，鐵門闔上的那一瞬間，她的身影也隨之消失。
陳青禾卻站在原地久久未動。他維持著僵站在原地的姿勢，目光牢牢的盯著她消失的地方。
樓道裏的感應燈亮著，點點光暈倒映在他濃墨一般的瞳孔裏……一直到眼睛發酸發脹，陳青禾才終於垂下眸，轉身回去。
-
之後幾天，辛苗變得特別繁忙。
她用了兩天時間把開學要用的文具包括書包筆記本鋼筆鉛筆中性筆，橡皮膠帶修正液等等一堆東西備齊，甚至還被祝楠楠拉去了市中心的大菜市場陪她淘了身特便宜的迷彩服——市裏幾乎所有的高中開學都有為期一個月的軍訓，除了一中。據說是因為早幾屆軍訓的時候有人體質弱到當場暈倒，送去醫院差點沒救回來，校領導認為這批市上的尖子生普遍文弱，不太適合搞這麽大強度的體能訓練，從那以後，一中就幹脆取消了高一入學軍訓的傳統，成了本市唯一一個不用軍訓的高中。
因為，所以，總之，辛苗暫時算是躲過一劫。
等她準備好了雜七雜八所有東西，也到了報名時間。
因著都在一所學校，報名是兩家人一起去的。一中不愧是全市最好的高中，校園環境優美，公共設施齊全，甚至是連負責報名工作的老師都一個比一個親切。報名結束後幾個人沒急著走，一起在學校逛了一圈，越逛兩家父母就越發自豪，等到最後從學校走的時候，辛建強高興地又拉著倆孩子去館子搓了一頓。
等吃的肚滿腹圓回到幸福巷的時候，正好在超市門口碰上了祝楠楠和裴松，他倆坐在樹下的小圓桌前頭不知道在說什麽。
辛苗趕緊叫停了車，叫幾個大人先回去，自己則不由分說拉著陳青禾下去。
“祝楠楠裴松！你倆在這幹嘛呢？”
“誒苗苗！我從超市剛出來碰見裴松從巷子口進來，就坐這兒聊會兒天。”祝楠楠說：“你倆呢？幹啥去了？”
“剛報名回來。”辛苗一屁股坐在了祝楠楠旁邊，陳青禾在她另一側坐下。
兩秒之後，辛苗又原地起身跑進超市裏頭，等再回來的時候，手上捏了四個綠色心情雪糕。
四個人一人一根，綠豆味的雪糕冰涼沁爽，咬上一口，仿佛連夏日的悶熱的都驅散了許多。
一時之間沒人說話，只有塑料包裝紙摩擦的瑣碎響動和咀嚼的聲音。
突然，辛苗問：“你倆報名了嗎？”
祝楠楠說：“我去了，他還沒有。”她指了指旁邊的裴松。
辛苗又偏過頭看裴松。
裴松卻打起了哈哈：“不急，不急。”
辛苗疑惑： “明天不是最後一天麽？”
裴松說：“那是你們高中。”
辛苗楞住：“什麽意思？”
裴松聳聳肩：“我那成績你們也知道……反正就沒考上高中，目前還沒定好該何去何從。”
沒想到是這個原因，辛苗頓時向他投來擔憂的目光，就連陳青禾也擡起眼看了過來。
裴松倒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看我幹啥？反正我學不動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看見那麽多字我就瞌睡，巴不得早點不上學。”
祝楠楠立馬垮起了臉：“不上學你打算幹嘛去？”
裴松想了想：“打工唄，或者跟車，什麽賺錢幹什麽，正好替我爸分擔點經濟壓力……不過估計他也不會同意。”他媽在他小學三年級那年出了車禍，腿上留了殘疾，家裏的經濟來源主要靠他爸跑貨運賺錢。
辛苗聽了，心裏有點難受，雪糕都變得不甜了。
雖然裴松這個人平常看起來又兇又橫，可實際上挺懂事的，就是不愛讀書，但也不惹事。
辛苗替他發愁：“幹啥能多賺點錢啊？”
祝楠楠：“學校門口擺攤吧，我看那些炸串什麽的生意可好了，肯定能賺錢。”
裴松一楞：“可我不會做飯啊……”
辛苗：“去南方打工，我外婆他們村好多人都去南方工廠打工，可能辛苦一些，但能賺到錢！陳青禾你不是半個南方人麽，是不是有好多工廠？”她說完，手肘撞了撞陳青禾的胳膊。
陳青禾撩起眼皮，視線輕飄飄的在幾人臉上逡巡了一圈，不鹹不淡的指出一個事實：“企業雇傭16歲以下兒童，犯法。”
辛苗：“……”
祝楠楠：“……”
裴松咬掉最後一口雪糕，將包裝紙揉吧揉吧扔進了一旁的垃圾筐裏：“行了逗你們的，我爸媽已經決定了，讓我去讀五年制大專，我的成績也剛好夠，反正近幾年錢是賺不了了……”
辛苗無語：“……你可真煩！”
祝楠楠：“我就知道不能信你說的，大騙子，我掐死你！”
辛苗：“掐死他掐死他！”
裴松趔到一旁開始求饒：“大姐我錯了你別動手！”
陳青禾鎮定的坐在邊上，冷言旁觀著這亂糟糟的場面……
辛苗樂夠了，一邊嚼著雪糕一邊將頭擡起。
在這條長長的巷子裏，傍晚的天空是橙色的，晚霞映透了西邊，梧桐樹的樹冠遮住了頭頂上一小片天空。超市裏頭傳來兩聲犬吠，然後就是老板訓斥狗子的聲音……一切再也平凡不過。
辛苗托著腮幫子，翹著二郎腿，腳尖懸在半空中晃啊晃的。她臉上掛著盈盈的笑意，嘴巴裏還殘留著雪糕甜絲絲的味道，周圍坐著鬥嘴的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們……辛苗說不上來，只覺得這樣時光格外愜意舒坦，即使她們未來就要短暫的分開一段時間，但辛苗知道，那並不足以撼動她們之間的友誼～
因為無論走到哪裏，她們最終都會回到這條名為“幸福”的巷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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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陳青禾關上入戶門折身回來，越過客廳掀開了自己的臥室門，裏頭的空調冷風瞬間順著門洞湧出來，客廳裏一下子就涼快了不少。
辛苗一屁股坐到沙發上，將懷裏的酸棗放到茶幾上頭。她偏過頭好奇的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門外？”
“不知道。”陳青禾說, 他從冰箱裏拿出一瓶冰汽水遞給辛苗，自己坐在了沙發另一側： “聽見門口有動靜，就出去看了一眼。”
“這樣啊。”辛苗應了聲。隨即覺得有點子納悶，她也沒啥幹啥, 甚至手連門都沒碰上，怎麽就有動靜了？不過陳青禾能這麽說, 估計是聽見了腳步聲什麽吧。
辛苗腦內自動理順了邏輯, 她擰開飲料瓶, 呲一聲響, 瓶口冒出一縷白煙。她仰頭喝了一口, 冰冰涼涼的橙味汽水從口腔一路灌進肚子, 舒服的她整個人都縮起了脖子：“誒對了, 怎麽沒見方蕊阿姨？”
陳青禾說：“去超市買東西。”
“哦, 好吧。”辛苗說著, 放下了手裏的汽水瓶，指著茶幾上的滿滿當當一袋子的酸棗道：“這是我從外婆家的酸棗樹上摘下來的，送給你和方蕊阿姨嘗嘗。”
陳青禾撩起眼皮看過去。
透明的塑料袋裏, 裝著深紅色的酸棗，一個塞一個的飽滿鮮艷, 怪不得她當做寶貝一樣，一直抱在懷裏，原來是她自己親手摘來的。
陳青禾瞳仁裏的光微微一動，他淡聲道：“謝謝。”
“哎呀你幹嘛那麽客氣？”辛苗不樂意的努了努嘴，她驀地想起一件事，問道：“你怎麽回去了那麽久？還不聲不響的。”
話落，空氣重歸寂靜。
陳青禾坐在沙發上微弓著背，脊骨將身上的白色短袖頂出一道聳起的痕跡。
聞言，他眼睫忽地一顫，眉骨籠下來的陰影覆住了他的眼瞼，讓人看不清瞳孔裏的情緒。
辛苗卻敏銳的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她攥緊了手裏的汽水瓶子，因為用力，指尖都微微發白。
她怔坐在原地，茫然無措的看向他，一顆心七上八下的，莫名緊張著。
許久之後，陳青禾的喉頭滾動了下。
他開口，聲音低沈沙啞：“今年是我爸去世三周年，我跟我媽回那邊替他把骨灰遷了回來，也算是……落葉歸根吧。”
辛苗啞然，她沒想到會是這麽個答案。
這是她認識陳青禾以來，第一次從他嘴裏聽見有關於他父親的事。那位素未謀面的叔叔選擇離開這個世界的方式過於慘烈，對彼時的陳青禾來說，那是他心上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疤，即使這麽過去這麽久，但只要稍一觸碰，就會流血泛疼。
辛苗頓時有些慌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的。”
陳青禾直起身看她一眼，面上看不出一絲半點別樣的情緒，甚至連說話語氣也在這短暫的功夫中重新變得平靜淡漠：“不關你的事，不用道歉。”
“可是……”辛苗剛起了兩個字，又急切的閉上了嘴，把原本要說的話咽了回去。她不喜歡看見方才那樣的陳青禾，那讓她覺得心裏有點悶悶的。辛苗深吸一口氣，刻意換了個話題：“對了，你錄取通知書回來了嗎？”
陳青禾沈默兩秒，略一點頭：“回來了，一中。”
辛苗彎起眼睛：“真好，我們又在同一所學校了！”
陳青禾淡淡應了聲：“嗯。”
臥室裏的空調溫度估計開的很低，哪怕風一路從裏頭吹到客廳，也仍舊是涼颼颼的。辛苗剛覺得熱，這會兒卻又覺得有點冷了，她兩只手互相搓了搓胳膊，猶猶豫豫道：“陳青禾，其實，我有一件事想要問你，但提前說好，你不許生氣。”
陳青禾問：“什麽事？”
辛苗組織了一下措辭，梗著脖子道：“就是考試前一晚上，扔垃圾的時候，你說那話什麽意思啊？我哪裏有得罪你嗎？”
“沒什麽意思，你想多了。”陳青禾說完，幾不可見的擡了擡唇角：“況且，不是你先不理我的嗎？”
辛苗疑惑：“我什麽時候不理你了？”
陳青禾瞥她一眼，眼神比空調還涼：“你自己想。”
辛苗噎住，聽話的埋下頭認認真真的回想起來。
那段時間她確實是整個人精氣神都不好了，人也沒之前活躍了，她自己沒怎麽察覺，但是趙錦華後來說起過這事，還特地問她是不是心理上有什麽負擔，說女孩子第一次來那個，心理上有疑惑是很正常的事情，讓她不要怕，有什麽就跟大人說。
辛苗當時只覺得身體負擔比較大，至於心理上的……非說有的話，就是屁都不懂一邊流血一邊哼唧著賴在陳青禾背上，然後被校醫當場揭穿，半是強迫陳青禾去學校超市給她買衛生巾，最後發現自己把血還蹭在了人家校服上……這一樁樁一件件讓她壓力山大，甚至一度覺得無顏面對陳青禾同學。
想來，就是那個時候，陳青禾誤會了吧。
辛苗頓時理直氣壯起來：“我那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能理解嗎？女生……那什麽……咳，反正就t覺得尷尬，這你大概能懂吧？”
青春期到來的尷尬敏感像個透明易碎的泡沫，稍稍擡手一戳就會破掉。
陳青禾目光幽深：“現在懂了。”
辛苗頓時哽住。這事兒她提一次就尷尬一次，偏偏事件另一當事人還是這副雲淡風輕又意味深長的態度，辛苗臉上的溫度噌一下就起來了。她擡手蹭了蹭鼻尖，起身：“算了，不跟你說了，我要回家了。”
說完，都沒好意思看陳青禾是何反應，自顧自地往出走。
陳青禾也如之前的每一次一樣，隨她站起來，一步一步的送她到門口。
辛苗掀開陳青禾家的門，往邊上走了兩步，從兜裏掏出自家家門鑰匙塞進鎖孔，她手腕輕擰，嚴絲合縫的門鎖發出一聲脆響，裏間的光從打開的縫隙裏鉆了出來。
踏進家門的前一瞬間，辛苗腳步定住。
她回過頭，櫻紅的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方才臉上的羞澀與尷尬已經消失無蹤，轉而變成了悵然與擔憂。片刻，她似是鼓足了勇氣，突然轉身回報住他……
八月末，氣溫正高，北方的夏季是幹燥滾燙的，平常人與人往來都會註意不要碰到對方，用大人們的玩笑話說，一不小心碰到了都會起火。
短短一個暑假，少女褪去了稚嫩，長高了，頭頂竟也抵在了少年的下頜上。
剛從空調房裏出來，她即使撲進他懷裏，也並沒有帶來令人難忍的炙熱。
相反，她的體溫是清涼的。
陳青禾僵在原地，如深潭的眼眸因錯愕而微微睜開，裏面盛著不足為外人道之的所有情緒。
他兩臂垂落在身體兩側，卻感覺到辛苗的胳膊環住了他的腰，有些燙，他卻忍著沒動，任由著她。
這個擁抱實質上很短暫，只有短短幾秒鐘。
松開手的那瞬間，辛苗低著頭說：“陳青禾，你不要難過……晚安。”
聲音很輕很輕，像是生怕驚擾了誰一般。
語畢，她轉身鉆進門裏，鐵門闔上的那一瞬間，她的身影也隨之消失。
陳青禾卻站在原地久久未動。他維持著僵站在原地的姿勢，目光牢牢的盯著她消失的地方。
樓道裏的感應燈亮著，點點光暈倒映在他濃墨一般的瞳孔裏……一直到眼睛發酸發脹，陳青禾才終於垂下眸，轉身回去。
-
之後幾天，辛苗變得特別繁忙。
她用了兩天時間把開學要用的文具包括書包筆記本鋼筆鉛筆中性筆，橡皮膠帶修正液等等一堆東西備齊，甚至還被祝楠楠拉去了市中心的大菜市場陪她淘了身特便宜的迷彩服——市裏幾乎所有的高中開學都有為期一個月的軍訓，除了一中。據說是因為早幾屆軍訓的時候有人體質弱到當場暈倒，送去醫院差點沒救回來，校領導認為這批市上的尖子生普遍文弱，不太適合搞這麽大強度的體能訓練，從那以後，一中就幹脆取消了高一入學軍訓的傳統，成了本市唯一一個不用軍訓的高中。
因為，所以，總之，辛苗暫時算是躲過一劫。
等她準備好了雜七雜八所有東西，也到了報名時間。
因著都在一所學校，報名是兩家人一起去的。一中不愧是全市最好的高中，校園環境優美，公共設施齊全，甚至是連負責報名工作的老師都一個比一個親切。報名結束後幾個人沒急著走，一起在學校逛了一圈，越逛兩家父母就越發自豪，等到最後從學校走的時候，辛建強高興地又拉著倆孩子去館子搓了一頓。
等吃的肚滿腹圓回到幸福巷的時候，正好在超市門口碰上了祝楠楠和裴松，他倆坐在樹下的小圓桌前頭不知道在說什麽。
辛苗趕緊叫停了車，叫幾個大人先回去，自己則不由分說拉著陳青禾下去。
“祝楠楠裴松！你倆在這幹嘛呢？”
“誒苗苗！我從超市剛出來碰見裴松從巷子口進來，就坐這兒聊會兒天。”祝楠楠說：“你倆呢？幹啥去了？”
“剛報名回來。”辛苗一屁股坐在了祝楠楠旁邊，陳青禾在她另一側坐下。
兩秒之後，辛苗又原地起身跑進超市裏頭，等再回來的時候，手上捏了四個綠色心情雪糕。
四個人一人一根，綠豆味的雪糕冰涼沁爽，咬上一口，仿佛連夏日的悶熱的都驅散了許多。
一時之間沒人說話，只有塑料包裝紙摩擦的瑣碎響動和咀嚼的聲音。
突然，辛苗問：“你倆報名了嗎？”
祝楠楠說：“我去了，他還沒有。”她指了指旁邊的裴松。
辛苗又偏過頭看裴松。
裴松卻打起了哈哈：“不急，不急。”
辛苗疑惑： “明天不是最後一天麽？”
裴松說：“那是你們高中。”
辛苗楞住：“什麽意思？”
裴松聳聳肩：“我那成績你們也知道……反正就沒考上高中，目前還沒定好該何去何從。”
沒想到是這個原因，辛苗頓時向他投來擔憂的目光，就連陳青禾也擡起眼看了過來。
裴松倒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看我幹啥？反正我學不動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看見那麽多字我就瞌睡，巴不得早點不上學。”
祝楠楠立馬垮起了臉：“不上學你打算幹嘛去？”
裴松想了想：“打工唄，或者跟車，什麽賺錢幹什麽，正好替我爸分擔點經濟壓力……不過估計他也不會同意。”他媽在他小學三年級那年出了車禍，腿上留了殘疾，家裏的經濟來源主要靠他爸跑貨運賺錢。
辛苗聽了，心裏有點難受，雪糕都變得不甜了。
雖然裴松這個人平常看起來又兇又橫，可實際上挺懂事的，就是不愛讀書，但也不惹事。
辛苗替他發愁：“幹啥能多賺點錢啊？”
祝楠楠：“學校門口擺攤吧，我看那些炸串什麽的生意可好了，肯定能賺錢。”
裴松一楞：“可我不會做飯啊……”
辛苗：“去南方打工，我外婆他們村好多人都去南方工廠打工，可能辛苦一些，但能賺到錢！陳青禾你不是半個南方人麽，是不是有好多工廠？”她說完，手肘撞了撞陳青禾的胳膊。
陳青禾撩起眼皮，視線輕飄飄的在幾人臉上逡巡了一圈，不鹹不淡的指出一個事實：“企業雇傭16歲以下兒童，犯法。”
辛苗：“……”
祝楠楠：“……”
裴松咬掉最後一口雪糕，將包裝紙揉吧揉吧扔進了一旁的垃圾筐裏：“行了逗你們的，我爸媽已經決定了，讓我去讀五年制大專，我的成績也剛好夠，反正近幾年錢是賺不了了……”
辛苗無語：“……你可真煩！”
祝楠楠：“我就知道不能信你說的，大騙子，我掐死你！”
辛苗：“掐死他掐死他！”
裴松趔到一旁開始求饒：“大姐我錯了你別動手！”
陳青禾鎮定的坐在邊上，冷言旁觀著這亂糟糟的場面……
辛苗樂夠了，一邊嚼著雪糕一邊將頭擡起。
在這條長長的巷子裏，傍晚的天空是橙色的，晚霞映透了西邊，梧桐樹的樹冠遮住了頭頂上一小片天空。超市裏頭傳來兩聲犬吠，然後就是老板訓斥狗子的聲音……一切再也平凡不過。
辛苗托著腮幫子，翹著二郎腿，腳尖懸在半空中晃啊晃的。她臉上掛著盈盈的笑意，嘴巴裏還殘留著雪糕甜絲絲的味道，周圍坐著鬥嘴的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們……辛苗說不上來，只覺得這樣時光格外愜意舒坦，即使她們未來就要短暫的分開一段時間，但辛苗知道，那並不足以撼動她們之間的友誼～
因為無論走到哪裏，她們最終都會回到這條名為“幸福”的巷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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